歐飛先生

凌晨3點我跟薇薇大人坐在一樓客廳，各自滑手機，我其實有點想睡，但我還是起來送阿雲。

3點半了車子還沒來，阿雲還在房間，人沒有出來，凌晨3點50分車子來了，我跟薇薇大人走進房間幫她搬行李。

上車前阿雲主動跟薇薇大人擁抱了一下，我揮揮手(說再見)，我們看著她上車，揮揮手，車子開走了。

關鐵門，關客廳的燈，走到後面阿嬤跟阿雲的房間，空空的，桌上有阿雲平常在用的大門鑰匙串，關了房間的燈，上樓。

我躺在床上，眼淚一直流，我根本睡不著，我剛剛明明很想睡，但我現在根本睡不著。

我想到剛剛為何阿雲沒有出來客廳等車子，我本來想說可以跟她在客廳聊聊天等車子來，我現在知道為何她沒有出來，這個場面能說什麼？

她很捨不得阿嬤，我知道。她應該也很捨不得我們。昨天我載她去護理中心，在車上她說：「老闆，你很好ㄋㄟˋ」。我說：「是啊，你可以去跟妳的朋友比較一下，我真的很好ㄋㄟˋ。」

本來昨天晚上我打算8點再去接她，但薇薇大人說要請她吃飯，我提前到6點半接她。我、薇薇大人、小兒子，阿雲四個人去吃火鍋，在吃的過程中其實也沒聊什麼，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走出餐廳後我跟阿雲說：「我們從來沒有跟妳在外面吃過飯，因為阿嬤的關係，真的不方便。」阿雲說：「我跟朋友有帶阿嬤出去吃冰。」

這三年來，阿雲每天跟阿嬤在一起，她們兩個有很多「共同的回憶」，例如天氣好的時候，阿雲每天下午3、4點都會推輪椅帶阿嬤出去走一走，他們到底是走去哪裡？其實我不知道，我沒有跟過。

昨天我載阿雲從護理中心回家的時候，我說：「你有沒有跟阿嬤說妳明天要回印尼了？」她說：「沒有，我不敢講，但她應該知道啦。」現在一講到阿嬤阿雲就忍不住掉眼淚。

我說：「我明天會去看她，她我真的只是看她一下，然後我就走，我沒辦法像妳這樣在那邊陪她。」阿雲說：「老闆，都沒有人來。他們都沒有來看阿嬤。」

我說：「我知道，阿嬤只有妳，不過妳要回去了。」「我很替妳高興耶，我很捨不得，阿嬤一定也很捨不得，但我真的很替妳高興，終於要回去了。」

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些片段。2016年1月~2019年5月，時間真的過的好快。

阿嬤是從2010年開始長住在我們家，2015年12月因為失智(每天出門就不知道回家的路)只好送她到養老院，2016年1月阿雲來到我們家。

這三年來，阿雲幾乎每天陪阿嬤出門，但我一次都沒有跟，這三年來，我只是出門叫一聲阿嬤，阿嬤有時會問：「恁要去佗位？」我說：「我要去上班。」回家時再叫一聲阿嬤，阿嬤有時會問：「恁要去佗位？」我說：「我要去呷飯。」

一直以來阿雲跟阿嬤兩個人就是坐在一樓客廳，看著我們每天進進出出。

現在呢？阿嬤不在了，去住護理中心。阿雲也不在了，回印尼。

「那阿祖就不會再回來了嗎？」小兒子問。我點點頭：「嗯」

大兒子問：「阿姨會再回來嗎？」我說：「不會，她這一次回去就是回去了，她不會再回來了。」

再見，阿雲。